
時間:2020/12/21
文字紀錄:阮亦菲、謝芳茵
國立臺北藝術大學 于國華所長
與談人:
故事工廠創辦人暨執行長 林佳鋒執行長
明日和合製作所核心創作者 黃鼎云
資深表演藝術觀眾 吉米布蘭卡
【觀察】在2020年疫情期間對於藝文產業的整體觀察,對2020年藝文十大藝文新聞的看法
國華:
我自己在今年做過兩件事,其中一件事在人間福報寫過疫情將再爆發政府應該如何因應,上週在澳門寫到,戴口罩看演出是一件幸福的事,除了十大藝文新聞之外,請問有哪一則新聞是可以持續觀察的?
吉米布蘭卡:
第6點再延伸,鼎云問我:你覺得下半年有花比較多錢嗎?我認為下半年要排看演出時,不像一般「排戲」那樣痛苦,而是每一齣我都想看,演出大爆發讓我再次<延伸思考,我們真的養得起這麼多團隊嗎?團隊知道自己的觀眾在哪裡嗎? 要如何推票出去? 我們常會說表演藝術需要經爭的是數位娛樂平台,例如NEXFLEX或電影電視圈,我自己持續觀察的是,到底我身為一個觀眾可以幫忙團隊甚麼,我還可以再專注什麼。
鼎云:
今年我們可以很明顯感覺到線上演出、論壇變多了,這樣的型態揭露了台灣表演藝術的檔案化的部分是缺失的,好像只有公視表演廳在做,這樣的量體要如何形塑台灣表演藝術的脈絡、歷史與檔案,這是考量一;考量二是,在這樣的分眾時代,我們在接觸不同的藝文文化資訊時,這些在大數據的演算底下要如何再去接觸不同的層面?我自己覺得受益於這樣的情況,平常有很多論壇、講座很想去參加,礙於時間問題無法參加,但如果有錄影或直播的形式,就可以更廣泛的觸及到其他人來參與,我覺得是結構與受眾習慣的改變,畢竟表演藝術很在意現場的觀賞品質,因此在未來數位時代,這是未來可以觀察的重點,也是我們可以一起思考的方向。
佳鋒:
在這一年我們學會了如何用視訊的方式與他人溝通,這或許只是階段性被迫使用的科技方式,但表演藝術最終還是要回到同一個空間接觸,但音樂方面可能可以運用科技、5G幫三地藝術家無秒差的演奏、觀眾可以在家裡收聽,這是針對特殊形式的作法。大部分的劇場演出還是要回到實體的劇場,人跟人必須要親自接觸才有機會感受藝術家創作過程中所埋的、需要跟觀眾溝通的理念,不過透過線上讓我們思考,未來有很多會議可以採線上幫助我們節省成本,亦可透過線上募款方式幫助團隊發展。除了公視表演廳之外,商業機制中LINE TV也有推出數位劇場,讓觀眾可以付費欣賞作品,像這樣的平台也因為疫情衍伸不同的可能,以前我們大概不可能是放到網路空間,疫情也讓我們思考,作品上架到網路的可能。另外我自己很想講兩件事,一是關於未來的售票系統,除了OT之外,坊間也有很多售票系統,我相信未來應該會出現一種模式,是各個平台之間的後台有API可以對接,在不同的平台上可以購買到不同平台的節目,這應該是這些平台下一步要思考的共好問題。另外一件事情是,在十大藝文新聞之外,可以看到這幾年很多人也有在做IP延伸,從電視劇變舞台劇,舞台劇變動畫、繪本等等,像我本身有在做《我們與惡的距離》,收到很好的迴響並產生高票房的效益,或許這只是當下看到好的標竿,並不代表所有案子這樣轉都會成功,因為如果作成一模一樣的話,沒有找到新的觀點或利基點,就失去了創作本質的出發點,我當然很期待在IP延伸上有更多的可能性,但也不是那麼支持所有東西都改來改去。
【疫情當下,藝文產業面臨的困難與改變】
國華:
今年的疫情到底對藝文產業帶來什麼樣的影響?你覺得正面的影響是什麼?
佳鋒:
如果沒有疫情影響,我不認為票房會如此好,應該說分兩個階段,前面的疫情大概損失了一千五百多萬,透過紓困、募資、貸款通通啟動,讓自己能在上半年低空飛過,剛好因應銀行願意再貸款給我,正好有些現金流可以讓我多做許多事情,待解封之後,若有好的項目,觀眾將會著力在某些特定項目下消費,但我依然需要一些公部門的補助與支持才能讓製作的項目打平,且需要第二輪的票房收益才有真正的獲益,不至於能在一開始就能說服大量觀眾,除非是品牌強度夠,也或許是團隊品牌到達一定強度後,作品也能說服大多數人,才有可能達到票房全滿的狀態,很多人看到冰山一角就認為表演藝術是蓬勃的,但其實不然。
國華:
今年我們看到下半年的爆發,真的代表收入的增加嗎?下半年我們看到票房數字不錯,不過還是要等到明年統計數據出爐後,才能知道還差多少。接下來請教鼎云,身為創作者在今年面臨很多挑戰,藝術家進不來,我們也出不去,後來有藝術家漸漸願意來台灣,先隔離後在工作,因此藝術家今年在工作上也很值得思考,你怎麼看待今年對於以後的改變?
鼎云:
因為我今年原訂的計畫是大半都不在台灣,今年大約3-4月時我原本在墨爾本駐村,因為疫情大爆發而回來台灣,接連後面的案子也都取消,但我自己是轉了一個心念在面對,剛好創作達到一個狀態,剛好我們的團隊小小的,不像其他大型團隊要負擔很大的責任,所以我們試圖與國際連結,但其他國際的疫情相對嚴峻,反而他們投注的經費都聚焦在線上實驗室或工作坊上,因此我也受邀了幾個工作坊,相對他們的費用高、甚至比我導一個作品的費用還高,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把腳步放緩、持續性的交流。去增進彼此合作創作的契機,更讓我去反思、過往我們有跨國形的合作時,因為礙於成本關係,我們將工作時間非常壓縮緊繃,交流都非常侷限,然而今年我們將工作時間拉長、密集交流,讓我與未來合作的藝術家都有更多時間彼此思考,我其實也覺得就把他當成禮物,思考這樣的工作方式,可以讓跨文化或跨國之間的合作更深化。
國華:
藝術家之間是否有產生新的工作合作方式?我們想像中一定要在現場的親密互動是否可能有調整?
鼎云:
一開始因為承襲著過往的經驗,碰到線上時就覺得缺少了很多所以沒辦法,後來我發現那些因為線上工作所缺少的影像、聲音或人,反而會讓人更仔細去聽,另外圖像化與文字化的比例會增高,反而在不斷工作的過程中能去存留更多的紀錄,也更方便工作的統合,讓效率變高、連結變多。分享一個小例子,我在今年試了一個不同的創作方式,我跟一個泰國藝術家長期合作,在今年的《島嶼酒吧》演出的當下,我與泰國藝術家互相分享自己的直播畫面,開啟了不同的想像,讓我的表演在實體及虛擬空間同時串流,目前也還在嘗試這樣的形式並發展到其他國家。
國華:
今年李惠美總監在北藝大的論壇提出了兩個現象:不在現場與不在劇場,我們也觀察到了三月到六月很多團隊把自己的作品放到網站上,你看了那麼多節目,有覺得看到了什麼改變嗎?
吉米布蘭卡:
我一直覺得劇場是活的,雖然他很重視人在現場,是人與人之間很親密的互動,隨著科技、環境與人心的變化,有不同的創作新型態,像是周東彥的《虛擬親密》、阮劇團《食用人間》、鈕扣計畫等,所以其實劇場本來就會改變,因為疫情變得更不一樣。舉例我很喜歡的團隊,是例如英國做《sleep no more》的punchdrunk,在今年疫情時做到很有趣演出叫《第三日》與Sky合作,分成Summer先看影集,Autumn與Winter看直播,但你會思考他是劇場演出還是其他?另外我們可以思考,5G來了,我也不覺得劇場只是做在觀眾席裡面看演出,各式各樣的演出形式出現,觀眾的適應力很強,疫情剛好刺激劇場走向更多元、它成了劇場的推動劑,所以我其實很期待接下來台灣的劇場還能帶給我什麼新的創作模式。
國華:
明年的票目前也已經開賣,想問吉米有看到什麼特別的現象?好像有些節目跟原來使用的空間不太一樣,你的觀察?
吉米布蘭卡:
我認為使用的空間一定可以再開發的,像是台北藝穗節,一直在奇怪的場地演出,我覺得場地多元是可以促進創作者的想法與思維,也打破了創作者與觀眾的界線,不純粹是互動,可能是需要觀眾feedback,來激發創作者的想法與故事的生產,對於不同的表演藝術場地是樂見其成的,可以增進觀眾的對於表演藝術的黏濁度。
佳鋒:
早期劇場的創作模式,是用戲的角度出發做演出,但這幾年突然出現了不同的創作手法,談的是體驗,不管是《微醺大飯店》或是《來生簽證》都是在做體驗這件事,它的背後是在談的是,使用者個人進到場域之後,故事的背後都會與自己有些關聯,讓演出變成常態,但重點是體驗,從使用者角度出現,讓你陷入某一個情境中。這是近幾年年輕一輩的創作者思考方式,讓演出變成常態,溝通體驗的可能,這是非制式劇場表演會成為商業的可能,具有市場性,且可以一直做下去。
【從「體驗」談新的表演藝術創作及展演型態】
國華:
想請問鼎云,作為一名創作者,在今年經歷了疫情,也經歷了網路創作方式的改變,你也看到了這麼多新的創作方式,對於你自己未來的創作有什麼啟發嗎?
鼎云:
我先分享對於「體驗」的感覺,我將它看作社會中所強調的「個體化」或是「個體主義」的傾向,包含現在觀察到所有的文化消費商品,都在強調「專屬」於你,例如串流平台可以為你制定專屬歌單,但某程度上其實是一種監控,又會讓你擁有專屬感。就是這種個體性與言論自由、進而鼓勵彼此表達自己的意見,而這樣的主動性讓劇場本來具有的由藝術家或藝術團隊作為一方傳遞資訊變得稍微不那麼有用,大家開始喜歡表達參與感及從中感受專屬,因此「體驗」就會變成像如人飲水,我認為這是大的趨勢,同時能引發思考到底何謂藝術、藝術是否為是創作團隊或創作者的一方之言,藝術可能跟生活風尚、文化現象更緊密且多方的結合。此外,特別想推薦在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的展覽《LAB KILL LAB》,策展人鄭淑麗邀請非常多做社群且不同的行動主義者,進行一週的公開實驗室,邀請觀眾進入展覽做知識性的討論,觀眾可隨時從數位或實體介面介入。這個展演強調的是參與者的主動性,實驗室的想像作為一個展演對我而言是很大的刺激。
吉米布蘭卡:
關於「體驗式」,先前從驚喜製造提出台灣人非常愛吃,相較花錢在大餐或看戲、更願意花錢享用一頓大餐,因此他們反向操作,不會對外稱作是一場劇場演出、而是邀請觀眾來喝酒、放鬆、體驗,我認為這是一種包裝宣傳的方式,將它轉換成私密且好玩,這也是它成功的原因。
【延伸討論:從「音樂劇」、「地方素材創作」、「沉浸」(新型態體驗式展演)談未來藝文產業發展】
國華:
前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執行長陳錦誠提到今年展演製作的三個現象:「本土化」、「沉浸」、「音樂劇」。我們可以看到很多將地方素材發展作品、或是音樂劇發展新製作,想問先請問佳鋒執行長對於音樂劇的想法?
佳鋒:
從過去流行音樂一路發展過程,後來看到國內的音樂劇開始啟動,從不成熟至發展出各種新奇變化,因著一群人的策動促使某些場館、將原來的藝術節轉換成音樂劇節。進而引發產學各面相開始思考,如學界產生學程、師大音樂所帶動學生做音樂劇,業界有人在做或推動場館加入,因此當很多人願意共同參與時,無形中使之成為顯學,至於會不會變成未來的流行,關鍵在於這幾年音樂劇作品能是否能做出來讓觀眾願意相信,若觀眾相信音樂劇就能持續做下去。
佳鋒:
我認為「體驗式演出」有可能在未來會變成某一種常態,對於一般社會大眾而言,他是願意花錢在似體驗人生的劇場活動或演出,而體驗式演出票券通常不多、當觀眾看見場場完售則引發搶票、並主動加入社群平台以留意票券動態,而這即是一種行銷策略。如《來生簽證》每一次的開票、都會讓人覺得好像錯過就再也買不到,透過人的操作所製造出來的風潮。
國華:
對於本土化,特別想請問鼎云,是否有發現這樣的現象或身為創作者而關注本土素材及類似的創作計畫?
鼎云:
分享一個現在持續在進行的計畫,從2019年開始受新北十三行博物館委託,做了一個地景導覽漫遊的語音作品,主要運用數位博物館的概念、將所有資料放置數位博物館中,可以依著地圖聽由我準備的聲音資料,在準備的資料過程中拜訪許多人,同時十三行博物館亦負責考古遺址與地方,因此需要挖掘故事並加上新的想像,進而得知當時八里的商業活動頻繁,如同現在的上海或東京,由於遺址都在地底下、因此它是一種空間上的轉換而非我們看得見的歷史景觀。另外一個是我操作過的,也非從眼睛所見,而是利用《島嶼酒吧》的概念,我找了移居在台灣的外國人,邀請他們分享對於台灣的想法,由於這20年來台灣有越來越多的移居者,我指的移居者是新住民們,我們要如何從他們角度、去重新認識台灣是什麼,因此用酒吧的形式呈現。在我的實踐當中,較關心的是「人」多過於歷史,因此他們形塑出台灣的景觀,對我而言是很有意思的。
國華:
不曉得鼎云有沒有遇到過,在文化詮釋上面的衝突,比如你做一個表演是為了做社區營造或歷史重建,但如果你要將它變成表演藝術、或是搬上舞台又會是另一種做法。
鼎云:
我常覺得,創作者、評論與觀眾之間,在面對作品時的互動生態會是什麼,往往我們在看表演藝術時,多半的評論者只有看到作品、只參與了2或3小時,可是我們也都知道、若當我們在進行一個社區型工作或文化式田調,而它有文化挪移的問題或者它會被搬到其他地方、甚至是提過的當找少數人參與演出時,其實過程比起結果更應該要一起被看待。這時,創作方該如何更明確的表達工作過程、政治權力,而創作方是否只是挪移、其思考是什麼,以及在社區當中的工作及與社區之間關係如何,評論者或觀眾是否在另一個層次思考社群的工作方式。但我認為其實滿難的,我們越來越習慣輕薄短促、聳動性的語言在社群媒體上發酵,此時背後的連結要如何透過不同的媒介結構出來,我認為滿重要且可以推進又辛苦的路程。
國華:
那我們可以問一下「觀眾」吉米布蘭卡,妳是否覺得觀眾就是坐進去給我看一個作品就好,或者觀眾可以跟著去思考劇背後的社群、文化的意義嗎?
吉米布蘭卡:
我覺得要真的去了解到後面的脈絡,也需要觀眾願意想了解,很多人還是會認為自己是花錢買票進到場館或體驗,他可能不會想要再去深入了解。像于老師提到的,可能某些演出就僅在某個場域會成立,但觀眾是否容易抵達該場域,以及若演出離開該場域又似乎不合適,比如先前兩廳院做過的《很久沒有敬我了你》,該場景移到劇場就似乎少了些什麼,因此場域的不同對於演出的意義就不一樣。另外,我認為大多的觀眾還是不會認真往後思考,比方對於我妹而言,她也是劇場觀眾,她曾表示「在看演出當下、所感受到的是什麼就是什麼」,沒有感受到的即便事後詮釋也無補。對於觀眾而言並沒有義務去了解,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需要評論將其攤開來說、讓願意接觸更多的觀眾明白其背後的涵義並引發討論。.
【藝文產業新想像】
國華:
今年雖然疫情嚴重,但我們也看到因應疫情有非常多的改變,例如策展人胡朝聖曾分享,現在因為大型的藝術博覽會取消,年輕的收藏家直接在網路上買畫,這是過去不太會發生的事情,也因此看到了樂觀的期許。疫情總有結束的一天,我們將如何迎接一個更好的未來?
佳鋒:
就我所理解,在2021年表演藝術界將有很特殊的事情會發生,屬於台灣表演藝術界的「東尼獎」應該會正式啟動,我也期許相關的從業工作者,能因為該獎項的推動而被看見。
鼎云:
我想到的是,流行音樂產業在2002年進入全面數位化,它掉入非常低的狀態,我去查了日本案例,日本演唱會協會表示從2000年到2015年左右,參與演唱會的人數是翻了三倍,年參與人數從1千多萬人到3千多萬人,唱片銷量往下掉的相對嚴重。在數位化的過程中、某些產業正在面對一個很大的衝擊,而觀眾找到新型態的體驗方式、他也認為是重要的也就是「現場」,或許在數位化過程中表演藝術沒有受到衝擊,因為它本身就是「現場」,而因為疫情的關係、我們必須思考人之間的距離、群聚、國境上的封閉,對我來說是一個機會,可以思考劇場是否有更多更大且不同的意義,劇場不見得是在線上或實體,只要在維持社交距離下、空曠的環境下也可以執行,因此是可以去擴展更多的想像,進而更難定義劇場是否僅限在一個黑色空間中發生,我認為想像的擴張將持續下去。
吉米布蘭卡:
因為疫情關係,有許多國外演出進不來,大家為了消費藝Fun券,促使台灣藝文團隊被看見,台灣藝文團隊也為了生存想盡辦法露出或舉辦講座及工作坊接觸觀眾,希望能將觀眾找回劇場。我對於接下來未來一年(2021年)的劇場,仍保持樂觀,無論如何台灣的演出量豐沛、演出也好看,在我們還能進劇場看演出時,歡迎大家多進劇場支持台灣團隊。